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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戒指(三合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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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戒指(三合一)

“我靠, 你那個室友真是間諜?”

傍晚,部隊醫院員工食堂。

黎今穎正在吹面條,點了點腦袋。

王如霞手裏的筷子都差點沒握住:“你知不知道我聽同事說的時候, 人都嚇飛了。”

“院裏已經通報了嗎?”,黎今穎忙得沒時間看布告欄,不清楚“林燕”的情況是否已經能夠公開討論。

王如霞說得繪聲繪色:“國安的同志把她壓上車的時候, 門口圍了一圈人,想不知道都難吧?最初群眾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,有個年輕人喊了句間諜, 現場那叫一個眾怒難犯, 就差扔雞蛋了。”

“她膽子大, 也不知道潛伏了多久。”

王如霞從小在紅色軍區長大, 對間諜行為完全無法理解:“她圖啥?院裏對她也很好啊,胸外主任不是還把公派名額都給她了嗎?是有多大的仇恨,還是她沒腦子……不應該啊,她學歷不低吧?”

黎今穎用筷子挑起面條。

聽了王如霞幾句話,她大抵能夠明白為什麽批捕“林燕”的行動會如此大張旗鼓,會當著憤慨群眾的面押送,甚至連警車都是直接停路邊。

表面上是把間諜活動推到明面討論。

實際上,是用小魚遮住了大魚。

駐地知道背後還有大魚的人並不多, 黎今穎算其中一個,但也僅僅停留在知道有這麽個人。

具體什麽身份?出賣了多少?這得交給國安的同志慢慢調查。總之,眼下沒有披露這條線, 調查組必然是有其考量在, 至於是聲東擊西?還是殺雞儆猴?或是放長線釣大魚?

那也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了。

“過去的事情誰說的清楚, 你最近怎麽樣?”

黎今穎適時岔開話題,再要嘮下去, 她怕她把大魚的線索不小心透露出去。

王如霞一聽問題就開始嘆氣。

“要不是我真的熱愛醫學,喜歡小孩,早就回家找個小醫院上班了,大醫院兒科工作量簡直不是正常人能頂下來的。”

兒科醫生稀缺一向是綜合醫院的大難題。

強度大是一方面,更令人惱火的是專業兒科的難度非常高。譬如,黎今穎這樣的普外專業人才有極強的側重性,她就像“外科劍修”,舞劍霍霍多年,只為一個極致的方向而前進。

王如霞選擇的兒科卻不能只精進一個方向,她更像是“六邊形戰士”,什麽都得懂,什麽都得學,小兒臨床得懂,婦產科和遺傳病學也得懂,最好還得再精進一些保健學、營養學技術,當然,要是自帶“孩子王”天賦,那必然更加得心應手。

部隊醫院的兒科已經從普通門診獨立出去,在另一棟樓專設兒科中心。

黎今穎聽說,每到流行感冒的高發季節,兒科中心就跟打仗似的,所有兒科醫生齊上陣,也甭管你有多久沒休息了,全部抓來值班。

“而且兒科小孩們周轉太快了,要不是我們科室來了一班實習生,每天海量的病歷就能淹死我。”

王如霞一邊說一邊嘆氣,眉毛快要黏成一團,不停用手指捏住眉心按摩。

“穎穎啊,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在學校的時候,老師們總愛說,外科和兒科,並列醫學兩大戰士,敬你,也敬我。”

王如霞端起保溫杯,朝面前舉來。

黎今穎被她這番話戳了無數刀,也端起她的玻璃便攜杯:“你在兒科連上十小時門診,我在外科上十小時手術,我們真了不起。”

“哎,那還是蘇琴最了不起。”

王如霞飲下一大口紅棗茶,繼續說:“我聽蔣珂說,蘇琴的事情在附屬醫院都傳開了,之前和她同行的那個男生呆了半年就辭職了,只剩她一個人在雪原,你說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她這麽剛強啊?”

黎今穎第一次聽說,疑惑:“等等,我記得雪域情另一個男志願者本身就是藏區來的吧?”

“藏區也要分清楚的啊,人家也有富庶和窮困的區別,那哥們兒的姓氏一聽就是貴族,不過他也很偉大,半年啊……換我去,別說是堅持了,高原反應半天就能弄死我。”

黎今穎難以想象蘇琴小小只的軀體,究竟是怎麽在天寒地凍的荒涼雪原撐下來。

同窗的消息,很快將話題從同事之間的相互吐槽,轉移到故人之情。

王如霞忽然想起了什麽,一臉嚴肅。

“對了,院裏一直在傳你要結婚的消息,你怎麽這麽大的事都沒和我說?”

“天地良心!”,黎今穎伸出三根手指,“我能說我們倆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嗎?”

“別鬧,聶浚北待你還不夠好?有什麽好糾結的,趕緊嫁過去做你的將軍夫人!這小子以後前途無量……”,王如霞把筷子理好,起身和她一同走到回收處,還不忘兩頭哄,“你也前途無量,我在兒科天天和流行感冒打仗肯定沒條件了,你和蘇琴,競爭一下誰第一個升少將吧。”

兩人放好碗筷,轉身在岔路口準備分別。

“趕緊找院書記把結婚報告打了,馬上過年到高峰期,到時候還得排隊呢。”

黎今穎朝她招招手:“知道啦!我還得去申請假期呢,結婚這事兒總得回家和父母見見吧?”

“肯定啊,走了”,王如霞往前走了幾步後,突然轉過後朝她喊,“你辦婚宴得等流感冬季和過敏春季離開後才行啊,不然姐們真的沒辦法來!”

黎今穎哭笑不得點頭。

等她快要上樓時,才後知後覺意識到,往後還有易中暑的夏季和呼吸道感染的秋季,認真數一數,基本一年四季都是兒科的大忙季。

黎今穎在心中比了個大拇指。

如霞姐,你是真正的醫院戰士。

祖國的花朵離了你一天都不行啊。

她哼著小曲推開門診辦公室的大門,對即將到臨的危機一無所知。

“最近的天空怎麽都黑黢黢、霧蒙蒙的?”

*

聶浚北今天專程請了一天假。

駐地所在的位置不算主城區,他一大早就帶上現金,坐車去了市中心新建的商貿大樓。

雖然隔了兩日,聶浚北閉上眼睛仍然能回想起那日在急診室的景象:他的女孩垂著腦袋,睫毛忽閃顫抖,最終說出那句允諾——她想結婚。

即便這個念頭一直壓在他心底,他卻從未想過會是在那樣的場景下說出口,更沒想過會得到黎今穎肯定的答覆。

這兩日,他既興奮又後悔。

興奮的是美夢成真。

後悔的是太過隨意,隨意到他當時渾身上下只有一把配槍,還不能作為信物贈人。

現在結婚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。

新兵隊裏就分了不少流派。

有人家庭傳統,儀式感重,還在老家講究三禮六聘的繁重婚禮儀式,聘書還要請當地的書香老先生來寫,登記禮品的本子長長拉一串。

也有人秉持極致的新時代態度,各自找領導打完結婚報告,倆人下了班去照相館哢嚓一聲,第二天休半日假,去民政局敲個章,就算是搞定了。

聶浚北兩者都不是。

他是個不講究的人。

他只知道,不能讓黎今穎吃虧。

行動派們一向是說幹就幹。

聶浚北不打無準備的仗。

這趟出行,他特意找司令員告了假,又從文工團的楊副團那裏打聽到了市裏最新潮的商店去處,還順便旁敲側擊問了問現下最流行的戒指款式。

“聽姐的,買黃金,不會錯。”

楊副團給出了建設性的指導意見。

聶浚北的戰術主打一個全方位考慮。

他沒有忘記借此多問:“有參考的款式嗎?”

楊副團伸出手,黃銅材質的寬扳指已然有些泛黑:“反正沒買這種土了吧唧的款式。”

她嘴上是嫌棄,表情卻是笑著的。

很快,楊副團接著說:“不過,還是心意最重要,這是老李偷偷摸摸去友誼商店給我選了一天的款,雖然醜是醜了點,但也戴了這麽些年了,舍不得取……你啊,有這份心意,小黎肯定都是歡喜的。”

聶浚北大概悟了。

轉過幾個街角,他成功靠著迷之路感到達五層樓高的商貿大廈面前。

他在沿海服役多年,還鮮有像今日一般低調的行頭:一身黑色大衣和一條簡單的格紋舊圍巾。

珠寶櫃臺的老售貨員很快發現了獨身一人前來的聶浚北,將他迅速打量了一眼。

男人長得有棱有角,帥是帥,但是帥不代表有能力消費。他瞧上去穿著太樸素,渾身上下沒有一塊現在流行的布料樣紋,那件大衣一看就是老裁縫鋪子才會做的款。

她得出結論:不像是正經來商店購置家當的,倒像是來見見市面的學生。

“同志,選東西啊?瞧上哪個了?”

老售貨員語氣輕蔑,毫不掩飾看不上窮酸小白臉的眼神。

聶浚北表面淡然,細看才能察覺出他緊抿的薄唇和緊繃的僵硬肢體。

緊張,很緊張。

他下頜微動,似是強行平靜下來。聶浚北很認真掃過玻璃櫃臺,眼皮微瞇,在那只素凈卻在頂部雕有一朵小花的黃金戒指前停下。

“這個,能看看麽?”

老售貨員立即皺眉。

還真是獅子大開口,什麽都敢說,一選就選中了他們這裏最貴的款式。

她怕看錯人,又再次上下打量聶浚北:大衣不值錢,圍巾不值錢。臉蛋和氣質雖然看上去不像常人,但估摸著年紀最多也不過二十二三,拋開公子哥的可能性,哪怕算他在單位竄得快,也就是個小小科員,動輒上百元的黃金戒指,他不可能承擔得起。

老售貨員拐著彎提醒。

“同志,你年紀小,可能不知道,現在金價一直在升,現在已經快五十元一克了。”

五十元,都夠她不吃不喝一個月工資了。

聶浚北輕蹙眉頭。

他很少購物,倒是聽新兵們提起過百貨公司的鄙視鏈,大致猜到自己被誤會成只看不買的家夥。

他正欲耐心解釋,就被突然打斷。

“珠寶價格高,不能隨便出櫃臺。”

簡言之,小弟弟,這東西不是你這個階層能伸手碰一碰的玩意兒。

老售貨員敷衍一句,抱著手不再搭理他。

雖然是工作日,但自從商貿大廈落成後,每家商鋪門口都雲羅了不少顧客。

眼下正是午後,哪怕平日裏鮮有人敢來問價的珠寶櫃臺,也擠滿了想要看熱鬧的人群。

老售貨員瞧見絡繹不斷的顧客,心中埋怨:這一百個人裏面,真正掏得出錢來的,一只手都能數過來,她才不樂意在窮酸命面前費口舌。

恰逢此時,她眼尖瞥見一抹藏青色。

——是個軍官。

老售貨員眼睛立馬亮了,又仰起頭瞄向他的肩章,發現來人是個少尉官。

只有這樣的人,才配得上她來接待服務啊。

她笑嘻嘻掛起嘴角,不小心與還站在櫃臺前等待的聶浚北眼神相碰,她立即就翻了個大白眼。

——怎麽還不走啊?這種只想看熱鬧的人,別影響我們做生意行不行?

老售貨員鼻孔都在出氣。

她朝著身後新分派來的售貨員招呼,打了個響指:“你,你過來,那邊那個年輕人問題多,你來!我年紀大了,一時半會說不清楚。”

臨時接任的售貨員是個小姑娘,眨巴眨巴眼睛,怯生生點頭:“明白,我馬上去。”

老售貨員瞧她掛上微笑,有些不滿:“誒等等,說了多少次了,我們是百貨商貿大樓的售貨員,不是你以前縣裏賣白菜的店,你別一副上趕著服務的勢頭!這是珠寶!珠寶懂嗎?不是一般人消費的,那種看上去就不會買的人,別太花心思搭理。”

年輕售貨員有些猶豫: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沒什麽可是的!糊弄糊弄他,趕緊打發走,別耽誤我們時間。”

老售貨員大手一揮,把她往聶浚北那邊的櫃臺推了推,隨後立即切成一副熱情洋溢的面孔,朝著那位軍官走去。

聶浚北已然看出自己是被上眼色了。

他輕嘆一口氣。

市區不比部隊,難免會有這樣的人。

年輕的售貨員小姑娘很快邁著小碎步過來,張口就是標準的普通話:“您好?”

她本著“服務的第一要義是尊重”的態度,微笑著擡起腦袋,剛瞧見聶浚北的臉,立馬又縮回脖子,用手指撓了撓微紅的耳根。

“不好意思,我師父她就這樣,不是故意怠慢”,她也不知為何,自然而然就開始道歉,瞬間就將師父的叮囑拋到腦後,“……您想看哪款?”

“這個”,聶浚北依舊堅持選項。

年輕售貨員面色糾結,低著頭偷偷挑起眼皮,默默打量了一眼聶浚北,最終美色還是戰勝了師門教義,小聲道:“這款價格有些貴,您是買給……”

她沒有往後說出全部,心中隱隱有些期待答案是母親或別的女性長輩。

“給我未婚妻。”

提到這個詞時,低醇的嗓音也柔軟了幾分。

年輕售貨員低著的頭倏然往下又垂了垂。

她輕輕上手取出櫃臺中央的戒指,再次擡頭看見那張令人心跳空一拍的臉龐時,不免對他身後那位從未謀面的未婚妻多了幾分暢想:大概也是個絕色佳人吧?

“這款是純實心的,克重大概是這個數,另外還會加收一筆工藝費,主要是上方花瓣,您看”,年輕售貨員稱完重,下意識開始耐心講解,借著光線將其些微轉動,“如果您未婚妻手指纖細,皮膚白皙的話,這款一定是櫃臺裏最好的選擇……”

遠處,老售貨員靠著多年技能,成功向那位少尉官賣出一個銀墜子。

她剛道完“再見,下次光臨”,就看見聶浚北還賴在櫃臺前,甚至她的徒弟還取出了戒指,正在滔滔不絕地推銷。

——那丫頭真是個實心眼的瞎子!

——怎麽連好貨歹貨都分不清?!

老售貨員急了,擠了幾個身位,準備湊到兩人面前,及時制止徒弟的掉價行為。

就在還差兩步時,她看見剛才的那位少尉官突然腳步一頓,隨即小跑到聶浚北跟前。

然後敬了個禮。

老售貨員:???

“聶營!你今天休假嗎?”

老售貨員差點一口氣沒上來。

營……營長?這麽年輕的營長?

少尉官還在輸出:“聽說您年後就要升副團級幹部了,您現在就是我們的偶像啊!”

老售貨員有些站不穩。

她無法接受自己眼睜睜放走了一單大生意,心中開始無能狂吼:

——那你倒是穿軍裝來啊!

——領導又不在,你這麽低調有什麽用?

——靠!你都當副團了不能好好置辦一身帥氣的行頭嗎?

少尉官一開口就停不下來。

“您最近的事跡報道我都看了,我……”

“在外面,沒必要提這些。”

聶浚北聲音淡淡的,帶著一股莫名的威壓。

少尉官被掐斷馬屁機會,也不著急。

他今天休假,有的是機會循序漸進。

少尉官來了部隊三年,還是第一次在部隊外的地方見到聶浚北,他掃了一眼櫃臺,大致有了數。

“買戒指嗎?誒,剛才那位售貨員說,找她買能打個九八折呢……”

聶浚北眼皮一挑,斜睨兩步外已經呆滯的中年女人,隨即收回目光,朝眼前的年輕售貨員點頭。

“您幫我包一下吧,就這款,我買了。”

“啊……啊?啊?”

年輕售貨員還沒反應過來。

她資歷淺,工資在珠寶櫃臺也是最低的。

可是,今天一單黃金戒指的獎金,就能讓她這個月吃穿不愁。

聶浚北幹凈利落付完帳。

旁邊的少尉官當然不肯錯過套近乎的機會,全程陪同,還不忘寒暄:“我們最近都聽說您要和對象結婚的消息了,恭喜恭喜!”

聶浚北平時不愛在部隊中聊八卦,難得露出柔軟的笑意:“謝謝,還沒定好日子。”

“是部隊醫院那位仙女似的外科醫生吧!我記得叫,黎……黎……”,少尉官不擅長記人名,想要轉移話題,打個呵呵過去,“我記得她是好多新兵的夢中情人來著……”

話語一落,眼前的臉陡然陰沈。

少尉官連忙解釋:“聶營,我不是那個意思,只是想說她漂亮惹人愛,不對,額……是想說您和黎同志天生一對,自古美人配英雄!”

他傾盡渾身所學,擠出一句拍馬屁的話。

不料,聶浚北的臉色並未出現預想中的大喜,反而更加陰沈。

少尉官:我又說錯什麽了嗎?

他盯著聶浚北晦暗難測的臉龐,猜不清心思,不敢再亂說話。

“您的戒指!”,年輕售貨員遞給他一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小盒,“慢走,歡迎再次光臨。”

聶浚北扯出一個禮貌的淡笑,將盒子放進隨身的大衣口袋,回頭朝少尉官點了個頭,頭也不回朝門外離去。

門外轉角。

聶浚北想起剛才的話,露出苦笑。

或許他才是那個等待英雄垂憐的美人,黎今穎才更像是那個心系濟蒼生的英雄。

其實主動權一向不在他的手裏。

*

聶浚北回到駐地時,已經是傍晚。

他知道黎今穎今天有兩臺手術,看了一眼表,猜測這時候她應該還在臺上,便決定先去找父親聶濤分享這個重大的人生決定,等到晚一些再去陪黎今穎吃晚飯。

“請進。”

辦公室內,司令員正在和聶濤聊什麽。

兩位老頭見到聶浚北,一個塞一個高興,司令員站起來就開始分享:“浚北!你來得正好,我正在和聶主任聊呢~”

他偏向聶濤,一臉壞笑:“聶濤,你搞了大半輩子政治思想,還是狹隘了!現在雖然不是戰爭時代,但是有志青年並不比咱們以前打仗的時候少啊!”

聶濤沒好氣翻了個白眼,敷衍式的拍起巴掌:“好好好,是我狹隘了,你兒是好樣的!”

“那可不~主要是隨我!”,司令員笑得嘴都合不攏。

聶浚北皺著眉頭,不知所雲。

“什麽情況?”

他原本想要來找聶濤先把結婚報告給批了,現在不知道是撞上了什麽好事,弄得他有些糊塗。

司令員嘖嘖嘴,緩緩走到聶浚北身邊,皺紋溝壑的臉上盡是驕傲:“我兒不是去美國公派讀書了嗎?我今天收到他的信,說是博士提前畢業,預計明年夏天就能回來報效祖國。”

“恭喜,晁哥是學生物的?”

司令員點頭:“是生命科學,微生物分子遺傳!”,從未學習過理化生的他,在聊到兒子的專業時,總是能準確無誤一字不差,“你知道嗎?他給我說,學校用一整間實驗室想要留下他做教授,還要給他房,給他錢,給我那兒媳婦安排工作,他們小兩口幹凈利落就拒絕了,真是好樣的!”

“那聶主任……”,聶浚北沒明白他的老爹在其中究竟又參與了故事的哪一環。

聶濤又接著解釋:“從前我說,改革開放後,每年公派出去的學生那麽多,人才流失始終會是一個問題,就提醒了一句,讓他給小晁做好思想工作,結果現在他嫌我狹隘,反過來說我覺悟低!”

聶濤越說越無語,又嘆氣又搖頭。

“我都和你說了,你得相信年輕人的赤忱之心,誒,難道你認為浚北那對象,小黎,她公派出去後也會不回來了?怎麽可能嘛,心中裝有祖國太陽的人,歷經千辛萬難都會回來的!”

聶浚北捕捉到關鍵詞。

他猛地仰起頭,問:“穎穎要去公派?”

他的問題讓原本喜氣洋洋的辦公室陷入沈默。

隔了幾秒,司令員才幽幽開口:“你不知道嗎?巫醫生上周?還是上上周和我們說的來著。”

聶濤剜了他一眼,瘋狂遞眼神,希望他不要火上澆油:“哪有那麽久,上周的事情吧,他也只是提了一嘴,說讓小黎好好考慮,還沒定去不去呢。”

“怎麽可能不去啊?”,司令員接過話。

他不是醫生,也不是科技高尖人才,但他認識巫醫生幾十年,加上家裏還有一個一心鉆研學術的兒子,對這類人的了解程度一點兒不少。

“驅使這群人的是極致的理想主義,愛國主義是其中一環,可是專業求索也是其中一環。不得不承認,海外的確在很多技術上領先於我們,像小黎、我兒,甚至年輕一些的巫醫生,他們沒有人會拒絕在頂尖學術環境精進的機會。”

司令員滔滔講完,才註意到聶浚北的臉越來越煞白,他又趕緊解釋:“誒,但是愛國主義肯定也是小黎的追求,她應該去兩年、三年?最多五年嘛,就回來了,你……”

他開始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勁,蹩腳拐了個彎,喃喃自語,“那你也快三十歲了……”

司令員心也跟著寒了半截。

他兒子雖然是公派多年,但早早成婚,去進修時還帶了同為技術人員的兒媳婦同行,所以他從未操心過子女的個人問題。

可是聶浚北不行啊,公派的都是技術人員,即便他想退伍離開,部隊也不會放過聶浚北這顆苗子,他參與過太多保密任務,連護照都不一定申請得下來。

“你別嚇他了,你真的是看著我們浚北長大的嗎?就沒見過你這麽狠心的叔叔。”

聶濤適時打斷司令員的話,他轉過頭朝聶浚北喊話:“別聽他的,巫醫生不是說了,小黎在考慮中嗎?她這麽久都沒給答覆,說不定不想去異國他鄉呢,對吧?”

聶浚北隔著黑色大衣,手臂感受到裝在側兜裏的方盒子,久久不語。

他了解黎今穎對醫學的理想追求。

——她不可能不去。

——她本來該當場答應的。

——可是她沒有,甚至還在糾結考慮。

瞬間,聶浚北想明白了,黎今穎之所以猶豫的原因,大概是因為什麽。

他心越來越沈,一個念頭隨即冒出。

疾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。

“司令員,有電話!”

接線員小跑著闖進聶濤的辦公室,氣喘籲籲道出消息,面色焦急:“是省裏消防的電話,來電人說緊急!”

司令員收起慈祥的長輩神色,沒有時間和屋內的聶濤父子交流,立即嚴肅跟了上去。

他一把年紀了,還邊跑邊問:“多緊急?消防……什麽情況?路上說。”

辦公室頓時只留下父子倆。

聶濤盯著兒子,他不擅長安慰人,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樣的話術勸誡。

畢竟,公派這件事情說到底關系到黎今穎個人的職業前途,他們都沒有資格插手。

“她該下手術了,我去接她。”

默了半分鐘,聶浚北突然出聲,用行動給出了他的答案——勸她接受公派,不必考慮他。

“誒……”

聶濤還想說什麽,聶浚北已經轉身離開了辦公室,像是一分鐘都等不了。

聶濤長長嘆了口氣。

聶浚北平時無論什麽危險情景,都能夠冷靜到底,卻在面對感情時,和他這個爹媽一模一樣,是個性子急的浪漫主義者。

他看向辦公室上的木質相框,黑白照片四周有些泛黃,照片中,胡婉笙紮著單側馬尾辮,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。

聶濤的眼角倏然柔和,瞳仁閃爍著光芒。

“婉笙啊,我跟你打賭……他肯定像我們當初那樣,想勸對方往前走,別為自己停留。”

人始終是情感動物。

愛到靈魂的人哪有那麽容易拿得起,放得下。

操場上。

今夜並不寧靜,突然而至的暴雨打亂了夜晚的操練計劃,此時的操場除了噠噠噠的雨點,幾乎沒有人影。

聶浚北冒雨一路小跑。

雨水貼著他的鬢發而過,涼意滲進脖頸,潮濕的沿海空氣讓冬季暴雨的寒氣更甚。

操場的東北方有條岔路口可以直達駐地門口的閘關,他看著轉角口離他越來越近。

兩百米,一百米……

就在這時,一道高昂的呼喊聲叫住了他。

“浚北!聶浚北!”

聲音很熟悉。

聶浚北轉過頭,發現是司令員身邊的副官。

“哎喲,你太難追了……”

副官停下腳步,微微喘了兩氣,馬不停蹄給出指示:“隔壁市有強臺風登陸,受災嚴重,已經有二十多個人失蹤,馬上收拾包裹,十分鐘後帶上你的人,操場集合。”

交代完畢。

副官轉頭就跑去通知另一隊人馬。

災害當前,時間緊急,他沒有多餘時間解釋。

眨眼間,聶浚北最後瞧了一眼遠處已經清晰可見的部隊醫院。此時已經接近夜晚七點,醫院大樓亮起白盞燈,在夜色中格外閃爍。

他立即轉身往宿舍方向跑去。

軍令與任務在身,有些話可以之後再說。

*

手術室大門推開。

今夜這場手術,是黎今穎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次主刀,她走出門,見到等待已久的家屬,很快被他們圍在中央。

“手術中途出現過一次出血,成功找到點位並止血,切除時我們發現腫瘤表面比預計中更加粘黏,所以花了更多的時間……總的來說,手術很成功,腫瘤已經全部切除,後續還需要……觀察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,就被激動的家屬老阿姨一把抱住,耳邊全是家屬們的哭泣聲和感謝聲:“謝謝黎醫生!謝謝!”

患者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。

他是小家的頂梁柱,大家族的老大,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妹妹指望著他幫扶,查出癌癥後原本都沒抱什麽希望,甚至在進手術室前還悲觀地留下了遺囑。

此時,他的家屬得到手術成功的消息,恨不得每個人都過來抱一下黎今穎。

最終,黎今穎被他們纏了兩分鐘後,終於擠出包圍圈,回到了辦公室,快速關上門。

“第一次主刀感覺如何?”

巫醫生剛提起熱水壺,準備泡茶。

黎今穎走過去,低眸掃了一眼他杯中。

巫醫生看出她的意味,連忙解釋:“沒加多少茶葉,你現在是越來越像金婷了,比她還有控制欲。”

黎今穎沒好氣:“我那是為您好,師父您都五十來歲了,晚上少喝濃茶,對心臟不好,人家胸內大夫說了你幾次了,你回回都不聽,我可得監督你。”

她自然而然接過熱水壺,替他滿上。

巫醫生退到一邊。

“哎喲哎喲,做了一輩子醫生,現在反倒被徒弟下了遺囑,嘖嘖嘖……”

語氣在抱怨,臉上卻是被人惦記的笑意。

他今天原本不準備上臺,為了陪徒弟,特意換了位置做助手:“我都快十年沒給人打過下手了,全程比你這個主刀還緊張,喝點茶壓壓驚嘛……我還不是為了監督你的技術,到時候出國別給我丟人!”

黎今穎這才想起,這段時間太忙,她還找到機會告訴巫醫生她的決定。

“師父……我……”,她看向巫醫生,不知為何有些心虛,“我不想去公派。”

屋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。

暴雨如註,肆虐打擊地面。

啪嗒啪嗒聲中,黎今穎繼續說。

“師父,我認真考慮了很久,我現在還是更想做實踐,國內的病人基數大,比起理論,實實在在的手術對我的幫助可能會更大……”

她說完後,甚至不忘用剛才的病人舉例。

“國內現在能做這臺手術的人,很少,師父你比我更清楚。如果我走了,就又得少一個。這些患者沒有條件去海外求醫,我留在這裏,和你一起救命,比得諾貝爾獎實在。”

巫醫生抿了一口茶,斜睨她一眼。

他知道黎今穎說這些是真心的,心裏為他這個女徒弟驕傲,嘴上卻忍不住懟她:“還諾貝爾獎,你天天做大夢,就是我平時待你太好!”

黎今穎甜甜一笑。

“嘿嘿,人還是得做夢,萬一實現了呢?挑戰巔峰又不一定非要去海外,是吧?”

巫醫生笑著說她:“你敢說你沒有私心?哎喲,你知不知道部隊裏拿到一個公派名額有多難,我真是要被你氣死!”

說到後半句時,巫醫生嘴都快笑裂了,完全看不出一點點生氣的態度。他當時其實就能猜到,黎今穎會拒絕。畢竟,如果她想去,當場就會答應,根本不會猶豫那麽久。

巫醫生調轉話題,說:“你又連著上班三個月了吧?你這個病人轉給我吧,我幫你看術後,趕緊明天去歇歇,別猝死在醫院裏。”

黎今穎尷尬扯扯嘴角。

論醫院猝死,她還真的有經驗。

但她一向喜歡從頭到尾盯完患者的全程治療。

“不行,怎麽有老師還和學生搶病人的?等到他穩定下來,我再休假吧。”

巫醫生這回是真的動氣了。

他皺眉道:“你不是都要結婚了嗎?你打結婚報告不要時間?你不帶浚北回家看看你父母?你操辦什麽奶糖、桂圓、紅棗,不得去市裏采買?還是說,你準備不辦喜宴?或是不給你師父吃喜糖?”

黎今穎被他說得小臉通紅。

她咬唇問:“師父你啥時候知道的?我都是今天才挪出時間給我爸媽寫信……”

“醫院裏到處都在說,恭喜我這個師父的人,都能從急診排到X光室了,你說我怎麽知道的?”

黎今穎嘴角一抽。

怪不得最近同僚們見到她,都是一臉笑呵呵的關心之意,原來如此。

“你都快成為咱們醫院的風雲人物了,我看啊,你取代你師父的那天,已經近在咫尺。”

黎今穎討好地又給他滿上熱水。

她寬慰道:“哎喲,師父,話不能這麽說啊!你看,我也就在咱們普外科作威作福,真回了部隊,咱們出任務的時候,我連資格都沒有,還不是都得看您,巫將軍。”

部隊裏誰不知道巫醫生的名號,每當有緊急任務需要派出軍醫支援時,他始終都站在第一線。

她話音剛落,門外傳來一陣咚咚的緊急敲門聲。

是急診科的護士長。

但她今天穿著的是冬季的作戰訓練服。

“黎同志,隔壁市因臺風雨受災嚴重,失蹤和傷亡情況還在擴大,我們成立了緊急救援小組,還缺個普外科醫生,院辦說你一個頂倆……”

護士長喘了兩口氣,繼續說:“時間緊迫,你趕緊收拾收拾,十分鐘後出發,我還要去骨科找個醫生支援,咱們樓下見。”

放完話,護士長背著行軍背包速速離開,朝著樓上骨科住院部就開沖。

黎今穎回過頭,看了一眼巫醫生。

“師父,那病人……”

“快去快去,救援重要”,巫醫生正欲揮揮手,又想起什麽,不忘囑咐,“註意安全。”

“肯定的!我去打包。”

她行動幹脆利落,話音落下,就已經消失在辦公室內,拿出執行命令的軍人速度。

巫醫生一個人坐在沙發上,看著窗外的大雨,一邊憂心,一邊感慨:“這下是真的取代我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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